那一下叫声,一定把小郭吓了一大跳。因为他听到了有一些东西倒地的声响,接著 便是小郭的叫声:“天,你……怎么了?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原振侠喘著气:“没有甚么,你,小郭,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侦探。你能不能把那 个在纽西兰的玫瑰,和她联络的方法告诉我?我正想著她,想念……对不起,我太想见 她!” 小郭并没有立时回答,只是咕哝了一句:“三个调查员都报告说,她能叫任何男人 见了就魂不守舍,看来一点也不错。” 他的咕哝声通过电话传来,原振侠也不在乎:“请你快告诉我!” 小郭叹了一声:“她和我的三个调查员,住在同一酒店。我的三个调查员,由于同 情她,已把自己的调查所得资料全都给了她──这全然是违反规定的。但他们辩称,如 果我在,我也会那样做。” 原振侠叫嚷:“少废话,快和他们联络!” 小郭连声道:“是,是!我这就打电话,一有结果,立即回覆。”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,才发现手心因为紧张、兴奋,而在冒著冷汗。 他在屋子中团团乱转,以为已经过了很久,可是看了看手表,才过了一分钟。 时间真过得慢极了,像是地球已停顿了不再转动一样。十分钟──十个世纪那么久 之后,电话铃才响了起来。原振侠抓起听筒,心头一顿狂喜,他听到的,竟然是这几天 来,他魂牵梦系的玫瑰,那个甜柔得叫人心底深处感到舒畅的声音。 玫瑰的声音,虽然从地球的另一半传来,可是还相当清楚:“世界真小,原,是不 是?” 原振侠立即答:“不,太大了!不知道要多少小时,我才能见到你!” 玫瑰顿了一下:“我的确需要帮助──” 原振侠不由自主挥著拳:“我尽快赶来,这几天,一直……在不知怎么地想你!” 玫瑰停了片刻:“一个美丽得像我现在这样的美人,又是新鲜的,能使任何异性… …不知怎样地想……” 原振侠笑:“你弄错了,你现在的身体固然叫人想,但不会叫人想得发狂。今天晚 上,我在舞会上曾和黄玫瑰女士共舞,音乐没有完,我就离开了。我想的是你!” 又静了相当久,才是玫瑰的一下喟叹声:“情话,真动听。” 原振侠喃喃地:“真心的,完全真心的──” 玫瑰没有再说甚么,只是道:“英弗加吉是一个小城市,丽兹酒店是最大的酒店。 我住在顶楼,你一到就可以找到我。原……有太多的话要说,可能十天十夜都说不完! ” 原振侠对著电话,兴奋地大声叫:“那就说它二十天二十夜好了!” 玫瑰又低叹了一声。原振侠的双颊有点发热,他知道,玫瑰那时必然是想起了,他 和黄绢在一起时的情形! 他知道她不会有甚么进一步的表示,但又怕她万一提起来,不好应付,所以忙不迭 地说了一句:“我尽快来,再见!”就放下了电话。 他放下电话之后,闭上了眼睛,好好地想了一会玫瑰的样子,才想起竟然忘了问她 ,何以要去追寻那批人的下落! 看来,她在录音带上所说的,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,竟然就是追寻那批声言去建立 理想乐园者的下落! 原振侠这时,自然也明白了玫瑰在电话中,一开头就说的那句话的意义。 玫瑰的那句话是:“世界真小!” 世界真太小了,看来绝不该有联系的事,却有了联系。他托小郭找李文和淑芬,玫 瑰的目的,又是甚么? 实在很难想像,她才费了那么大功夫,摆脱了那么庞大组织的控制,创造了一个几 乎没有可能实现的奇迹,究竟为了甚么,使她要去追查那批人的下落?当然不可能是为 了执行任务,那难道是为了私人的原因? 原振侠一直想到天明,仍然没有答案──他一则也由于兴奋而睡不著,可是仍然没 有答案。 (不多久之后,他在玫瑰的口中知道了原因,才知道简单之至。他也埋怨自己的推 理能力不应该那么差,多半是由于对玫瑰有前所未有的入迷,所以才会脑筋迟钝起来的 。) 他尽一切可能令自己早离开──他不敢面向老院长请假,索性来了个不告而别。 原振侠本来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,可是当他发觉,太多人不能体会别人的苦衷, 坚持要以自己的意见为意见时,他也只好任性一番,以免太委曲了自己。 在飞机上,原振侠又把小郭拿来的调查所得的资料,好好看了一遍──一件本来和 他关系不大的事,现在变得大有关系了。 一百多个人,乘搭一艘性能良好(调查所得的资料)、装有两副引擎、时速可达二 十浬、又装有三支桅杆、有足够二十天航行所需的食水和食物的船,三年之前离开港口 ,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! 事情本身当然神秘,不过原振侠也强烈感到,这种神秘,是出于一个完善计画的安 排。 首先,这批人在离开他们原来居住地的时候,都怀有建立一个乐园的理想。 要建立一个乐园,不论这个乐园采用甚么方式存在,总不能建立在虚无的基础上, 口头说说就算,总要有一个确实的地点的。 所以,就可以假设,这批人早就有了一个目的地,只不过由于他们十分善于保守秘 密,所以才没有人知道。可是摊开地图,也可以看得出来,既然自世界各地,先集中到 了印尼,再到了纽西兰,那就不会再转回向北。向东、向西的可能性也不大,最可能就 是继续向南去──南极大陆是未开发的神秘地带,幅员广大,别说一百多人,一万多人 要隐藏其中,也轻而易举! 原振侠作出了设想,但也列出疑点:未有大量运载御寒物资的记录,是不是到南极 去了,也就只是一种设想,不是确定的事实。 原振侠排除了船已遇到意外的可能。因为即使是在南冰洋的范围内,一艘船那样地 遇了险,也一定会为世人所知,不会如此无声无息。 最大的可能是,船已到了一个秘密的目的地。那批人,正埋头在建立他们的乐园, 与世隔绝,所以才出现了三年不通音讯的情形。 秘密目的地在甚么地方?二十日的航程范围之内──通常,食物和食水都准备得充 分些,那就可以把范围缩小到十五日的航程之内了。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,不禁皱了皱眉。因为他知道,这时他想到的一切,小郭事务所 中的那三个调查员和玫瑰,也必然想到过。 看来,事情并不复杂。但何以他们的调查,会一点结果也没有,玫瑰要向他求助? 看来其中还有不可解释之处,不会如设想的那样简单。他在作了几个设想之后,又 开始研究那些人的名单。那些人,虽说有相当多是孤儿,但既然在工作上有了成就,也 出了名,总有多少社会关系,难道个个都三年没有音讯,而没有人理会?如果真是这样 ,人际关系,未免太冷漠了。可是想一想,就算是好朋友,分开之后,就算三年没有消 息,谁又会劳师动众去调查?看来也真是要有血缘关系的人才会关心了。 原振侠不禁又想到,自己若是忽然三年不知下落,谁会出尽全力来寻找自己?他竟 然有点不能肯定,所以不免感叹一番。 原振侠的旅程,说远不远,说近不近。当他步出英弗加吉建筑简单,但线条十分优 美的机场时,看到的是十分宽阔的空地,和呼吸到南半球十分清新的空气。 他找了一辆车,直赴酒店。他在接待的柜台上,才一报了姓名,那一头金发的女职 员就道:“原来你是玫瑰小姐的贵宾,请上去!”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,女职员就笑:“顶楼的贵宾房,有四间宽大的客房,你当然不 会要求别的房间了?” 原振侠也笑:“当然不!” 顶楼的贵宾房间,甚至有专用的电梯,电梯门一打开,就是宽大的客厅。 原振侠看到,在正中那尊仿制的大理石爱神像之旁,玫瑰看来十分闲适地站著。原 振侠一出现,她那闪亮如星一样的眼光,就落在他的身上。 那种眼神,原振侠再熟悉也没有。可是那一双深邃如海、蕴藏著那样迷人光采的眼 睛,原振侠又是那么陌生! 他们两人互相望著。提行李进来的侍者,在接过了打赏之后,已知趣地退进了电梯 。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,慢慢向前走著,在那一刻,他心中充满了回肠荡气的浪漫 。他已在盘算,当接近她的时候,应该如何去吻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樱唇?是由浅而深呢 ?还是一上来就炽热得要窒息? 可是,当两人的距离渐渐移近时,原振侠却感到了迷惘。他们一直互相对视著,当 视线才一接触时,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,那眼神他再熟悉也没有。可是,越是接近,熟 悉的程度,就在渐次递减,等到面对面的时候,原振侠竟然感到,她的眼神,陌生多于 熟悉! 他有点不知所措。本来,他打算玫瑰会热烈地向他投怀送抱,就算不然(玫瑰一直 维持著同一姿势站著,那姿态看来自然优美之极,但原振侠宁愿她毫无仪态地飞扑过来 ),原振侠也可以一把把她拉进怀中,紧紧地拥抱著她。 可是此际,原振侠不但心中迷惘,连动作也不知所措。他迟迟疑疑扬起手来,玫瑰 眼神中的那种陌生成分,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,以致他又不知怎么的把手放了下来。 玫瑰半开的嘴,线条诱人的唇,都使原振侠想深深吻她,可是一和她的眼光接触,原振 侠又不禁气馁──他怎能随便去吻一个陌生女郎呢? 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失落,旅程中所作的种种绮思,到眼前竟然全成了梦想! 他的神情一定极度迷惘──在玫瑰的眸子中,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迷惘的脸容! 原振侠无法知道自己已发了多少呆,玫瑰竟一直一动未曾动过,甚至神情也未曾变 过,可是她的眼神却变幻了许多。可以看得出,她心绪也在激烈地起伏,想把热情注向 原振侠,可是她的努力,显然没有成功,以致她的眼神,也越来越冷漠。 两人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声。玫瑰垂下头,原振侠在那一刹间,踏前一步,凭著一时 热血冲动,双手一起握住了她的手。 玫瑰的手,柔软滑润,对原振侠来说,是从未有过的、对一个陌生女性肌肤的初度 接触。如果玫瑰立时热烈地反握,自然隔阂可以渐渐溶解,可是玫瑰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,只是任由他握著。 对原振侠来说,这比玫瑰立时抽回手去,更加糟糕! (立时抽开手去,是一个陌生女性应有的反应。男性并不畏惧对陌生女性的追求, 也不怕陌生女性的拒绝──这种拒绝,对男性并没有损失,也不造成对自尊心的伤害, 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。) (而一点反应也没有,那是一种冷漠。) (男性甚至也不怕冷漠,可是却怕极了应该有热情,而结果却期待落空的冷漠。) (原振侠期待著热情,可是热情不再,他得到的竟然是冷漠!) 那令得原振侠在刹那间,如同身处冰窖一样。他连忙缩回手,不由自主,后退了半 步。他的口唇发著抖,一时之间,竟然发不出声音来,只好用他彷徨无依的眼神,望向 玫瑰。 玫瑰望了他一眼,又立即低下头去,缓缓地摇著头,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,在急 速颤动。然后,就是她竭力装出来的平静的声音:“我……请原谅。其实我自己也不知 道为了甚么,也许是我始终多少都有点不同了,也或许是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隔绝── ” 她讲到这里,抬起头来,现出了一片惘然,那种惘然,简直令人心醉。原振侠忙双 手乱摇:“不要紧,不必道歉,你喜欢怎样,就怎样好了!” 玫瑰又叹了一声:“你能完全不把过去放在心上?” 原振侠一字一顿:“如果你要我那样,我可以做得到,虽然很难,可是我可以做得 到。不错,我一直在想著以前的事……那是我不对。玫瑰,你对我来说,应该是完全陌 生的玫瑰!请问你究竟有甚么要我帮忙的?我可以随时听命。” 原振侠一口气地说著,玫瑰的神情时而激动,时而伤感。在她美丽的俏脸上出现的 任何神情,都足以令人心醉。 等到他说完,玫瑰才苦笑:“是我不好,实在太苛求了。而且,我还给了你一卷那 样的录音带──” 原振侠心头苦笑,可是表面上看来,他十分潇洒地扬了扬眉:“没有甚么,美女, 生来一直是有著各种各样的特权。” 玫瑰作了一个手势,拉著原振侠一起来到了酒柜前。原振侠提起一瓶酒来,就喝了 一大口:“要我不讲及你的过去容易,要我不想就很难……而更难的是,你自己能够不 想吗?” 玫瑰的神情有点惨戚,她回答得极快,而且十分肯定:“不能!” 原振侠摊手,作了一个“那怎么办”的手势。 玫瑰发了一会怔,当她发怔的时候,竟然有稚气的可爱。她迟疑地说:“事实上, 我这时在做的事,也和我的过去有关……我的心情十分矛盾……” 原振侠趁机靠过去:“又何必那么执著,就让过去留点影子,有何不可?” 玫瑰妙目流盼,向原振侠望了片刻:“我不要!过去的事,带给我太多的惨痛── ” 她虽然这样说,可是又出乎原振侠意料之外地问:“记得我们……第一次……的情 形?” 她的声音之中,有怀念,有留恋,甜得腻得化不开。单是这一句话,已听得原振侠 像是不是站在地上,而是浮在云端一样。 他张大了口,甚至发不出声音来,只是点著头,心绪极乱。一时之间,全然不知道 她提出了这个问题来,究竟是甚么意思。而当日作为女特工人员的海棠,自动献身的情 景,却又历历在目,把他逗得舌乾唇焦,一张口,像是从口里要喷出火来一样。 可是,接下来,玫瑰所说的话,却又如同向他当头淋了一桶冷水,也使他明白了玫 瑰心情上的矛盾处,和她此际的心态。 玫瑰先是叹了一声:“那次……我每次在事后回想,又有甜蜜,又有痛苦。我那时 是人形工具,从小我就接受严格的训练,为了完成任务,在必要时,可以牺牲自己的一 切。那次,我……当然不是不喜欢你,可是也……为了要完成任务……” 原振侠呻吟了一声:“只是为了利用我?” 玫瑰仰起头来,在她迷惘的神情中,双眼之中隐隐有泪花流转:“有那么一点── 只要有一点,我就无法自己原谅自己。我之所以不顾一切要摆脱组织,主要原因,也在 于此……我……不要做一个向你自动献身的女特工,我要被你真正爱,和世上所有相爱 的男女一样!”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玫瑰的这种心理,自然可以谅解。他伸手在她的肩上轻 拍了一下,没有说甚么,但是他的动作,已足以传达他心中的谅解了! 他隔了一会,才道:“既然你努力要把过去一切全都忘记,又何必再进行甚么?” 玫瑰走了几步,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。原振侠在她身边坐下,视线不离她的俏 脸。 这时,原振侠的心境平静了下来。他知道自己这几天来的绮思,和玫瑰实际的心境 ,相去太远,自然也不再去想它。 这一来,反倒更能在平平静静之中,欣赏玫瑰的美丽。而这种美丽,又实在能令人 心旷神怡! 玫瑰对原振侠的注视,略有羞意,她微微偏著头:“我在爱神的帮助下,消除电脑 中有关我一切资料时,向爱神提了一个要求!” 原振侠扬了扬眉,他未曾想到海棠的叙述,会从那么早开始。而这样的开始,一下 子吸引了原振侠的注意力。 原振侠本来想抢先告诉她,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异经历,但竟然没有机会。 这时,他只是道:“啊,那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?你突然失踪,几个朋友都表示了 极度的关心──” 玫瑰侧著头:“是吗?哪些朋友?” 原振侠道:“先是黄绢向我提起,当然也包括了我在内。不过……大都以为你在进 行甚么秘密任务,再也想不到,事情如此特异……” 玫瑰抿著嘴,想了一会:“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──从南中国海回去,不久之后, 我又独赴海上,向爱神求见。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你向爱神提了甚么要求?” 玫瑰声调缓慢:“让我知道我自己在电脑中的全部资料──我这样要求,目的只有 一个,我……组织上告诉我,我是一个孤儿,自小就被组织收留,接受训练。可是我却 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,每一个人都有父母,我也不应该例外!” 原振侠听到这里,喃喃地道:“也不一定人人皆有父母,就有些人,是医院实验室 中制造出来的。” 玫瑰表示了不同意见:“只能说‘身体’是制造出来的,‘人’不是!” 原振侠没再争论甚么,他自然明白玫瑰口中“人”和“身体”的分别。 他望著玫瑰:“结果是──” 玫瑰点头:“我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谁。可是,一调查,他们表面上是‘自杀’, 但实际上,却在一种十分神秘的情形下失踪了!” 原振侠听到这里,脑际如同闪电划过一般,陡然一亮!他霍地站了起来,玫瑰究竟 在追查甚么,为甚么会在这里,为甚么她也在调查那一批人的失踪,一下子,他完全明 白了! 玫瑰的父母,就在那一大批失踪者之中! 原振侠甚至,已明白她的父母是哪两个人!当然就是那两个中国人,一个是出名的 画家,另一个是出色的舞蹈家──就是那一对! 刹那之间,原振侠觉得自己思绪紊乱。那一对男女全是出色的艺术家,难怪原振侠 一直觉得他们的女儿,有著浓厚的艺术家气质。 可是,眼前的事实,又矛盾得很──他们的女儿是海棠,而不是如今的玫瑰。 如今玫瑰的身体,和当初在母体中孕育成功的海棠,一点关系也没有!而且,海棠 多半是一离开母体,就被组织带走,那就连她的思想,也和她父母全然无关了! 可是,如今看她的情形,她对父母的思念,却真诚而又深刻,这或许是人性亲情天 性的流露? 原振侠的疑惑和迷惘,都显现在脸上。玫瑰指著她自己:“我,始终是我父母的孩 子。尤其我通过那样异特的方式,得了一个身体之后,在心理上更需要有父母──那和 一般孤儿,心理上渴望有亲人的心态一样。” 原振侠点头:“我明白,尤其你父母,都是那么出色的艺术家──” 玫瑰震动了一下,紧抿著嘴:“你……像是知道了不少?” 原振侠摇头:“知道得极少,刚才听你说到他们‘自杀’,才豁然贯通。他们当然 没有死,在雅加达,有他们出现过的确切记录。” 玫瑰的双颊微微发红,神情相当兴奋:“你也恰好在做对这批人的调查工作,那对 你来说就简单得多了。你认为……他们到哪里去了?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不知道──但在离开这里之后,应该继续向南,直到南极。 ” 玫瑰道:“只是有这个可能。或许,为了掩人耳目,反倒从这里再向北走──” 原振侠摊手:“如果这样假设,他们可以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。” 玫瑰的声音听来低沉:“也有可能,根本已不在地球上了──” 原振侠呆了一呆,他作过种种设想,可是从来也未曾想到过,那一批怀著理想,要 建立一个乐园的人,已经离开了地球。 但这个假设,也大有可能。若是地球上不可能有一处地方,由得他们去发展,而他 们又有意远离地球上的一切纠纷的话,离开地球是最好的办法。 当然,这个假设若是成立,联带又产生了许多问题──一定有某种力量在帮助他们 离开地球,那种力量,是来自地球本身,还是来自外星? 越想下去,疑问越多。原振侠苦笑:“你查到的资料,包括了一些甚么?” 玫瑰神情黯然:“包括了一部由我父母合记的日记,其中有许多宝贵之极的记载。 ” 原振侠表示惊讶,玫瑰也不由自主,大有紧张的神情:“日记存放在他们的一个生 死之交那里,他们知道我活著,但也不知道我用甚么样的形式存在。他们希望有朝一日 ,我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,就会去打探他们的一切。我的打探,一定会引起他们至交 的注意,就会主动和我来接触。” 她讲到这里,顿了一顿,才道:“我们的接触,经过了曲曲折折、反反覆覆对对方 的怀疑之后才确定,我这才得到了这部日记。” 原振侠沉声道:“恭喜你!” 玫瑰叹了一声:“日记中,详细记载著母亲在医院一生下我,就得到我已夭折的噩 耗。可是她却不相信,尽一切方法追查,才查到了我由于十全十美的健康,所以一生下 来,就被组织看中,带走了。父母从此对人间大失所望,这才种下了这次──他们要去 参加建立一个理想乐园的愿望,一切全有连锁关系。” 原振侠在这个时候,把他知道的李文和淑芬的情形,简略说了一遍。 玫瑰用心听著:“大致情形差不多,从他们收到了一封信起,一切都在极秘密的情 况下进行,一直到时机成熟。好像他们离开国境,也有一股力量在帮助他们。他们失踪 后不久,由于他们十分著名,不能长久不露面,而神秘失踪又不好交代,所以就说他们 自杀──自杀被视为一种严重的事故行为,可以掩饰他们的神秘消失。” 原振侠问:“你一看了这本日记,就开始追查?” 玫瑰点头:“日记中曾提及他们的计画,也提及会在印尼雅加达,会有一次聚会。 追查到了雅加达,恰好遇上了三个调查员,再追寻到这里。可是到了这里,一切线索全 断了!” 原振侠皱著眉,望著玫瑰交叉互握著的水葱似的手指──那表示她内心的焦灼。原 振侠叹了一声:“你寻找的目的是甚么?” 玫瑰胸脯起伏:“看一看自己的父母!” 原振侠苦笑:“我了解你特别渴望见到父母的心情,可是,那……实际上,一点用 也没有!” 玫瑰长叹一声,她倒仍然使用本来的称呼:“原,你这人,甚么叫有用没有用?这 是我心中渴望要做到的一件事,能做得到,就有用!” 原振侠盯著她:“我的意思是,这件事进行起来,十分困难。你虽然有的是时间, 何不在适当时刻,知难而退,去做另外更有意义的事?” 玫瑰轻咬下唇,缓缓摇头:“我感到,在整件事中,那批人都满怀理想,有一种狂 热,而那种狂热的想法,却是由外来的力量煽动起来的。原,你应该知道,那不是一个 好现象。” 原振侠也曾想到这一点:“你的意思是,这一批人,可能被人利用了?” 玫瑰一扬眉:“或许是我切身的经历,我对于一切要严格守秘密,行动唯恐外人所 知,又有著种种严格规定的组织,有极度的敏感和反感。我坚信一切正大光明的事,就 绝无见不得人之处,也绝对不必要掩掩遮遮,更没有必要像这样,参加了就不能退出。 李文医生的意见很对,他来找你商量时,你就应该给他确切的忠告!” 原振侠不禁苦笑,玫瑰这一番话,无可辩驳。他当时虽然想到过,可是未曾将事情 想得那么严重! 可是,经玫瑰一说,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侵袭一般! 原振侠在和小郭商讨这件事的时候,也曾想及过邪教组织的可能性。种种严格的限 制,煽动起人心中蕴藏著的狂热情绪,等等,这一切,本来都是邪教组织者惯用的手法 。 玫瑰吸了一口气:“你明白了?如果我父母,这时正处在一个想离开,而不能离开 的环境之中,那处境就比以前更糟!我……或许是在丑恶的环境中太久了,对于越是动 听的言词和计画,越是不信任──” 原振侠表示同意:“好的事物,不必鼓吹。” 玫瑰道:“所以,我才要查出他们真正的下落来,要知道究竟他们的处境怎样。如 果他们很好,根本不需要帮助,自然最好。如果需要,那我就要尽一切力量,帮助他们 ,也帮助其他的人!” 原振侠向布置豪华的厅堂看了一下:“你的力量,包括了──” 玫瑰向他一指:“包括了你,自然也包括了本来属于组织的一笔海外活动经费,对 特工组织来说不算甚么,但对个人来说,却极其庞大。这笔经费,从组织的电脑中消失 ,到了我银行户头之中!” 原振侠睁大了眼,心想:这是人类生活依靠电脑的后遗症──只要有能力控制电脑 的活动,就可以做任何事! 原振侠点头:“好,我们就一起来追查这件事!” 他说到这里,故意顿了顿,斟了两杯酒,给玫瑰一杯:“先喝酒,免得太吃惊,在 你的身上发生巨大变化时,也有同样的变化,发生在我的身上。” 玫瑰睁大了眼睛,一副惊疑莫名的神情,但是她还是喝下了酒。 于是,原振侠就开始讲幽灵星座,讲黑纱这个黑暗天使,讲年轻人和奥丽卡公主。 虽然他讲得十分简略,但是那一切经过,都是一个长长的故事,而且又曲折又惊险,听 得玫瑰目瞪口呆。 等到原振侠的叙述告一段落,恰好夕阳西下。漫天的晚霞,自落地窗口映射了进来 ,映得原振侠和玫瑰两人,身上都像是抹上了一层金光。 原振侠最后问:“看看,我有甚么不同?” 玫瑰自然而然,伸出手来,在原振侠的脸上,轻轻抚摸著:“你还是你……不过你 已经成了幽灵星座创造的奇迹了!” 原振侠忙道:“你也一样是一个奇迹,你身体转换的过程──” 玫瑰低下头,想了一会:“几乎没有过程,就像这样,闭上眼睛──”她说到这里 ,真的闭上了眼睛:“然后,又张开来,一切都完成了!” 她又张开了眼来:“我看到了我原来的身体,在我的对面,只是一个身体,一个没 有生命的身体。而我的生命,进入新的身体之中。”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急促:“在勒曼医院中进行?” 玫瑰点头:“和你们的情形差不多,由爱神通过控制电脑运作系统来进行。” 原振侠激动起来:“我和你,都经过生命中那么奇妙的历程,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 他陡然捉住了玫瑰的手,用力一拉,把她拉到了怀中,玫瑰并没有反抗,可是她却 有著极度的冷淡。那种神态,使得原振侠的热情一下子冷却,他有点沮丧地用力挥了一 下手。玫瑰望向他,叹了一声:“我以为你一定会了解我的心情的──” 原振侠点头:“我的确了解,像刚才那样的情形……在你没有正常的反应之前,不 会再有……” 玫瑰抗议:“我刚才的反应,就是正常的反应!你不能,也无权把我的过去和现在 ,老联在一起!” 玫瑰说得十分坚决,而且她在那样说的时候,那种认真的神态,也可爱之极! 原振侠看得有点痴。一面连连点头,一面伸手拈起她的手来,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 一下:“遵命!” 玫瑰甜甜地笑了起来,她的笑容,更看得原振侠有点失神落魄。 玫瑰忽然调皮地眨了眨眼:“心理学家分析女性的心理,都说女性的独占性极强。 ” 原振侠摊了摊手:“女性的这种心理,是人类感情上一切烦恼的根源!” 玫瑰秀眉略扬:“人类感情之中,如果没有了烦恼,还有甚么意思?” 原振侠不说话,慢慢思索,咀嚼著玫瑰的那句话,觉得回味无穷。过了好一会,他 才叹了声:“说得也是!” 然后,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。在这段时间中,原振侠明白了玫瑰这时的心意, 所以,他也变得自然得多,也感到自己过去几天来,以为玫瑰必然会和以前的海棠那样 ,是十分可笑的想法。 当短暂沉默过后,他们又互望了一眼,互相都在对方的眼神之中,得到了新的谅解 。而这种谅解,令得他们心中都觉得十分自然。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,像是下了决心,把几天来的绮思全都抛开。可是眼前的玫瑰, 又是美丽得如此令人窒息,所以,他的行动看来如同一个少年人。 玫瑰抿著嘴浅笑,原振侠又有点不克自制,可是他没有再说甚么,只是道:“有地 图?” 玫瑰立时点头,走开了几步,取过了一轴地图来,打开。那是纽西兰南部的地图, 地图相当大,所以必须铺在地上,他们并肩站著,低头看。 原振侠指著地图:“船从这里出发,向南驶,必须驶过福沃海峡,才能出海。” 玫瑰点头:“是,我研究过了。福沃海峡的宽度是三十二公里,海域中有许多牡蛎 养殖场,是十分多船只来往的海域。他们乘坐的船只,并没有在海峡中被人目击,实在 有点不可思议。” 原振侠道:“来往的船只太多了,倒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。” 玫瑰侧著头,又表示进一步的意见:“海峡的对岸,是史杜德岛。” 地图上看得很清楚──纽西兰由三个大岛组成:北岛、南岛、史杜德岛。 史杜德岛最小,也最不重要。在一千八百平方公里的面积上,居民不足一千人,全 岛都是火山、森林。 原振侠盯著地图,心中一动:在这样不为人注意的小岛上,若是要建立一个“乐园 ”,倒是十分理想的地点──他一想到这一点,立时向玫瑰望去,玫瑰摇著头:“那三 个调查员也想到过了,他们租了一架直升机,在岛上空盘旋了三周,也访问了很多居住 在岛上的人,都说没有发现。” 原振侠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:“我比较相信自己亲自的调查。” 玫瑰再无异议:“好,我立刻去安排直升机!” 原振侠提醒:“小型的比较好,随时可以降落起飞,燃料必须充足。” 玫瑰走了开去,在一架电话前,拿起电话来,低声讲著话。 原振侠仍然盯著地图看,看起来,史杜德岛的形状,有点像一个问号。原振侠的心 中,也充满了问号:这一批人,包括了李文医生和他的新婚妻子,包括了玫瑰的父母在 内,是不是就在这个岛上? 一千八百平方公里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很可能在寻幽探秘之后,发现一些人 所未知的秘密! 原振侠也想到,所有的探索,必然和玫瑰一起进行时,心头更有一股异样的滋味。 他曾和海棠一起,探索过可怕而神秘之极的“鬼界”的秘密,现在海棠已经彻底改变, 这一次共同探索,是不是会和上次对鬼界的探索一样? 原振侠总感到思想不能集中,而当玫瑰向他走来,他鼻端又沁入一股淡淡幽香的时 候,他更是心神不定。 玫瑰道:“都准备好了,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。” 原振侠一抬头,这才留意到天色早已黑下来了。他吸了一口气:“能请你一起晚餐 ?” 玫瑰垂下眼睑,十分愉快地点了点头。 当玫瑰略经正式的装扮,原振侠挽著她,走进酒店的餐厅时,所有看到他们的人, 都不约而同地,停止了原来在做的所有动作──在说话的住了口,在走动的站定了身子 ,视线全集中在他们的身上。倒也不单是因为美丽的玫瑰,也因为俊俏的原振侠。 英弗加吉全市人口不超过十万人,一对耀目的东方男女在这里,不到十小时,已经 传遍全城了。 晚餐十分丰富,当他们心满意足准备离开时,酒店经理走过来:“习惯上,我们晚 饭之后,有小小的聚会,闲谈一番。本酒店送出美酒,请两位赏光参加。” 原振侠和玫瑰欣然答应,又手挽著手,进入酒店的客厅中。已有十来个人在,看到 他们,都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地招呼。 小郭手下的那三个调查员也在,原振侠和他们一一握手。 其中一个调查员,悄悄指向一个人:“这位先生才说了一件怪事,很值得注意。” 原振侠向被指的那个人看去。那人虽然衣著整齐,可是肤色黝黑,十分粗犷,身形 壮大,留著一圈胡子,看来十分精神。他看来正在叙述著甚么,被原振侠和玫瑰进来, 打断了话头。 原振侠和玫瑰向他道歉地笑了一笑。那人向他们走来,伸出粗大的手,和原振侠握 著,向玫瑰弯身行礼,自我介绍:“我叫豪特,经营一个相当规模的牡蛎养殖场。” 在海峡中,有许多牡蛎养殖场,所以在这里遇上一个牡蛎养殖者,自然也不足为奇 。 原振侠道:“阁下好像正在讲述一个故事?请继续说下去。” 原振侠一面说,一面吩咐侍者几句,和玫瑰一起在一张沙发坐了下来。 那个牡蛎养殖人喝了一大口酒:“刚才我说到哪里了?” 有一个人提醒他:“你说到,最近,你在收获牡蛎时,在海中捞起一件怪东西。” 豪特用力一挥手:“对了!我必须把经过情形,说得详细一些,才比较容易明白。 发现那东西的经过有点……怪异,不合常理……” 他个子虽然大,看来很粗,可是听他这时讲话的情形,却可以知道,他是一个很细 心的人。他在那样说了之后,顿了一顿,望向各人,用眼色徵询著各人的意见。 各人自然没有甚么异议,只有一个年轻人说了一句:“请尽量说简单一些。” 豪特先生笑了一笑:“养殖牡蛎,要用很多木架子──” 养殖牡蛎的程序,不算是很复杂,而且人工养殖牡蛎的历史,可以上溯到几百年前 ,所以早已探索出了一套养殖的方法。 牡蛎在天然的环境中,附在岩石上生活。一只牡蛎,从它一开始附在一个物体之上 起,就不断分泌出石灰质,来加厚它的外壳,终其一生,不再移动分毫。它的两片外壳 ,能开合的是其中一片,另一片固定在海水中的物体上。有时候,会几百只牡蛎,一起 连结在一起,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串,蔚为奇观。 牡蛎是十分可口的食物,世界各地海域,皆有出产。可以生吃,也可以经过烹调, 在很多场合下,生蚝(牡蛎)都是席上的佳肴。他们刚才的晚餐之中,就有至少三种以 上的牡蛎食谱。 人工养殖,要先制成许多大的木架子,沉进海水中去,算准了距离──距离太近, 海水流量少,牡蛎会死亡或生长不良;距离太远,管理不便,造成成本的增加。 木架子大多数是长方形的,约有两人高(三公尺),一公尺半宽,分成许多小格, 便利牡蛎的幼虫附生上去。一般来说,如果一切情形良好,两年之后,牡蛎就成长到可 以收获的程度了。 豪特先生说的那件事,发生在一个月之前──这时间相当重要。一个月之前开始收 获,也就是说,木架子沉下去之后,两年未曾动过。一直到一个月前,才由收获的船只 ,用简单的起重机,将木架子吊起来,移向甲板,再用专门工具,将附生在木架上,成 熟了的牡蛎,成块地敲下来。 把牡蛎自木架子上敲下来这个程序,有一定的危险性。一来,由于牡蛎十分重,若 是不小心,被落下来的大团连在一起的牡蛎砸上一下,那一定会受伤。 二来,它的外壳,十分锋锐,一不小心,就会被割得皮开肉绽。 所以,在进行这道程序的时候,大家都很小心,就算平日酗酒的人,也尽可能不喝 酒,以免喝醉了误事。身为养殖主人的豪特先生,也经常亲自在船上督工。 船上设备相当齐全,收获的产品,品质最好的,自然作为新鲜食品,以最快的速度 ,转运出去;品质稍次的,就在船上用加工设备,装入瓶子或罐头之中。总之,一开始 收获,就人人十分忙碌而紧张。 那一天下午,收获船正如常在工作。起重机手忽然发出了怪声,从起重机操纵舱中 ,探头出来,指著吊轮上的钢索大叫。 豪特先生恰在船上,和几个工人一起向钢索看去。他们的工作经验都十分丰富,一 看就看出了起重机手为甚么要大叫的原因。 原来,起重机的钢索,已有六分之一崩溃了。而且由于起重轮子还在移动,也就是 说,钢索还在拉著木架子向上升,所以仍有小股的钢丝,发出清脆的断裂声,正在一根 根断裂。转眼之间,钢索已断了一半。 这种情形,只说明一点──吊在起重机下的物体太重了,重到钢索不能负荷的程度 ! 出现这种情形,实在绝不寻常。一般来说,一个木架子,连同成熟的,附生在木架 上的大量牡蛎,重量约在三吨左右,不会相差太远。 豪特清楚知道,起重机的功效,和其钢索所能负载的重量,超过五吨。 若不是那个木架重量超过五吨,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形!当然,也有可能是,钢索使 用日久,产生了金属疲劳,那也有可能崩断。 总之,一出现这样的情形,作业非停止不可。这时,吊在钢索下的木架上,大约已 有三分之一,露出了海面,上面自然生满了牡蛎,看来并没有异样之处。 豪特先生经验丰富,他连忙奔向起重机手,要起重机手把已吊起的木架,再缓缓放 进海水中。因为有海水的浮力在,已经出现这种情形,那说明绝无可能,把整个木架吊 出海面。 起重手在把木架子放回海面之后,钢索已断得只剩下五分之一了。 出现了这样的意外,自然只好暂时停工。等到换上了新的钢索──豪特有了准备, 新钢索比原来的粗了一倍──作业重新开始,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。 一夜之间,有一架牡蛎特别沉重的消息,早已传了开去。当晚在海边的酒吧中,人 人都在讨论,为甚么会有这种异常的情形出现。当然,人们在喝了酒之后,想像力不免 丰富,也作了各样的假设。 豪特自己也和几个朋友猜测了好久──有重量,一定是有东西。而附在木架上的东 西,除了牡蛎之外,很难有别的。所以,他的估计是,那一定是有大量牡蛎,连结在一 起的缘故。 那是很令人高兴的事──一架子的产量,可能会增加两倍三倍! 第二天上午,又开始作业,很多小船,驶近来围观。豪特先生指挥著,老大的铁钩 ,钩上了木架子上的铁环。铁钩是连结在钢索上的,豪特扬起的手向下一沉,起重机就 开始操作。 钢索拉得极紧,起重机的架子,由于负重太过,在轧轧作响,像是随时可以倒下来 。这更令得现场的气氛,变得十分紧张。 木架子渐渐露出海面来。露到了三分之一,起重机的声响更甚,等到露出了一半的 时候,起重机手连连摇头──木架子露出海面越多,海水的浮力就相应减少,起重机的 负荷就加重。 照如今这样的情形看来,起重机无法把整个木架子全吊起来──它的重量,超过了 估计。 四周围看热闹的人,也知道了情形,他们大声呐喊,作为鼓励。豪特先生犹豫了一 下,向起重机手示意,继续操作。 木架子一公分一公分地露出海面,看来,除了附满了牡蛎之外,也没有甚么异样。 而就在木架子约有三分之二露出海面时,变故就发生了! 只听得“哗啦”一声巨响,整个木架子断裂了开来,未曾露出海面的三分之一,自 然立即又沉进了海中。而已被吊起来的三分之二,由于重量突然减轻,向上陡然扬了一 扬,不少附在木架上的牡蛎,四下飞溅,威力之大,被打中的人,都受了伤,有两个肩 骨都被打碎。大船上混乱不说,看热闹的人,也是好一阵乱,一时之间,大家忙于救人 。 等到乱过了,才想起变故的原因,自然是由于沉进了海中的那一部分,实在太重, 令得木架子断裂之故。如果不是极沉重的物件,不会如此。 养牡蛎的木架子,由于计算过附生物的重量,都用十分粗实的木材造成。就算在海 水中泡浸多年,腐烂了一部分,还是十分结实的,居然会齐中断裂,这在牡蛎养殖史上 前所未有。 所以,当晚,沿海的酒吧中,话题都集中在猜测那木架的下半部,究竟连结著甚么 东西,何以会如此沉重这一点上。 有的人甚至异想天开:“可能是传说中的金牡蛎──它的壳,是纯金壳!几千个纯 金壳,就可能有几十吨重!” 那自然是异想天开。可是那木架子的下半部分,重量至少超过十吨,那应该是没有 疑问的事! 究竟是甚么东西那么重? 豪特先生说故事的能力相当强。讲到这里,他停了下来,喝著酒。 客厅中起了一阵交谈声。自然,听的人也都在猜,究竟是甚么东西,会那么重。 豪特喝著酒,向原振侠和玫瑰望来:“东方人对神秘的事物,有独特的见解,两位 有甚么意见?” 原振侠也呷了一口酒:“可以有许多意见。” 豪特先生眯著眼笑:“试举其一──” 原振侠也笑:“牡蛎的外壳,有十分强的附著力。若是在生长的过程中,有一部分 ,恰好黏附在海底的一块大岩石上,那么,这块大岩石,就和木架子连结起来了──” 他讲到这里,有人同意:“对,大岩石可以是任何重量,十吨、二十吨,更重── ” 原振侠的话,也引发了想像,又有人道:“甚至可以是一艘沉船!” 大家七嘴八舌,说了许多样可能在海中,被牡蛎壳连结起来的东西。玫瑰在这时候 ,发出了一下轻笑声──即使是轻轻一笑,也有令得全场都陡然静下来的魔力。所有的 视线,都集中在她的身上。 玫瑰带著笑容:“我们何必瞎猜!不管是甚么东西,一定早已捞起来了,请豪特先 生告诉我们就是。” 她这样一说,大家又全向豪特望了过去。豪特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,他并不说那东 西已捞起来了,反而倒现出相当犹豫的神情来。 这令得各人十分奇怪! 因为不论那是甚么,事隔一个月,不可能只是猜测,一定早已捞起来了。不然,那 就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曲折! 有人性子急,叫著:“怎么啦,难道还没有打捞起来?” 豪特先生用力一挥手:“我早说过,这件事,要从头到尾详细说!” 他的声音宏亮,而且神态十分坚决,各人自然也没有异议。他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酒 ,才道:“第二天,更大的起重船还没有来到之前,我和另一个人,先潜水下去,察看 一下究竟。我和他都是合格的潜水员──在养蚝的海域中潜水,格外危险,锋锐的蚝壳 边缘,随时都可以杀伤潜水者。所以我挑选了一个十分有经验的人作同伴,他的名字是 卓克。” 豪特和卓克两人的配备十分好,包括了海底照明设备、相当厚的潜水衣、充足的压 缩空气,等等。 而且,他们也知道,不必潜得太深。这一带的海水,最深不超过八十公尺,对于两 个有经验的潜水员来说,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。 他们所要做的是,弄清楚下半截木架子,沉在海底所在的位置,把带下去的绳索, 绑在架子上,再让绳索由浮标带著,浮上海面。那么,起重船一到,就可以把那下半截 木架子吊上来了。 他们跳进了水中,开始的五公尺,海水显得相当阴暗和混浊。因为在浅水中,全是 养殖牡蛎的木架子,海水的流动受到阻隔之故。 向下潜去,海水就清晰明亮得多。他们知道,那下半截木架子,既然是由于沉重而 向下跌去的,一定已经沉到了海底。所以,他们并没有在水中耽搁甚么,直接就使自己 沉到了海底,深度计上显示的深度是五十六公尺。 海底是洁白的细沙,几乎不必使用特别的照明设备,也可以看清海底的情形。 他们一起看到了那小半截木架子,平躺在海底的沙上,看来一点也没有异样。等到 接近了,才发现木架子最底部,也就是原来木架子的最下端,结集著的牡蛎,有著明显 地脱离了一大片的迹象──不必有经验,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,原来有东西连结在上 面,可是这时,那东西已经不在了。 同时,他们也发现,在海底的细沙上,有著一道浅浅的痕迹,约有五十公分宽,一 直伸展向前。 一时之间,也看不清楚伸延的尽头。 豪特和卓克两人,不禁大奇,他们互相打了一个手势。 卓克表示要沿著那股痕迹,前去查看。豪特想了一想,就表示同意。 因为,从海底的这种情形来看,原来连结在木架上,那个沉重无比的东西,已经不 知被甚么人弄了下来,而且在海底拖走了! 这令得豪特先生十分气愤。他自小在海上讨生活,对于海洋的一切,都极其熟悉, 他知道这一带的海流十分缓慢,所以海底的细沙,也几乎静止不动。海底那东西被拖走 时,曾留下一条深痕,那么,经过了几小时,变成了浅痕,可知那一定是昨天晚上才发 生的事。 令豪特生气的是,他想到一定是有甚么人,先他而连夜潜入了水中,把不知是甚么 ,只知道极沉重的东西弄走了! 那当然非追究不可。幸好还有一道浅痕在,若是再迟上一两小时,只怕连痕迹也没 有了! 所以,他当下同意卓克先循迹去查看。他自己,绕著那半截木架,游了一圈,再把 绳子绑上,拉开浮标的充气栓,让浮标浮上去。 这一切,大约花了他六、七分钟的时间。估计卓克不会游得太远,他足可以追上去 。 豪特并没有犯任何错误,他的每一个步骤,每一个决定都十分正常,任何人都会和 他一样那么做。 豪特先生讲到这里时,至少有三个人,发出了“啊”的一下低呼声!原振侠看到他 们的神色,都十分惊恐,可想而知,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! 豪特趁机大口喝酒,一个曾发出低呼声的人,用充满了惊悸的声音道:“那个叫卓 克的人失踪了,我在报上看到过这新闻!在海底发生了甚么怪事?一只大海怪吞噬了他 ?” 那个人的话,又引得几个人一起点头,显然他们也记起,曾在报上看过那则新闻。 才一个多月之前的事,只要记性不是太坏,都会记得。 原振侠也望向豪特,可是豪特的话,却又出人意表:“不错,卓克失踪了,可是, 他不是在潜水行动中失踪的。” 各人又“啊”地一声,表示惊讶。原振侠和玫瑰互望一眼,玫瑰低声道:“真有意 思,一波三折!” 豪特的酒量看来很好,他又喝乾了一杯酒。然后,吸了一口气:“我迟了六、七分 钟,向前游去。游出了一百多公尺,海底沙上的痕迹已消失了!” 原振侠举了举手:“沙上痕迹消失,是由于沙粒的移动,还是重物突然上升?” 豪特点头,像是在说原振侠这个问题,十分中肯:“我回头看,身后也没有了痕迹 ,所以可以肯定,是由于沙粒的移动而消失的。” 沙上的痕迹消失,就无法肯定重物被人拖向何方,豪特只好假定还是笔直向前。他 又保持方向不变,再向前游出了一百多公尺,可是不但甚么都没有发现,连卓克也没有 追上。 这就有点很不寻常,通常,潜水者不会在海底游出那么远,就算有需要,也一定会 和同伴保持联络。因为海底有著各种各样不可测的危机,单独行动,在安全上会大打折 扣。 所以,豪特不再向前游,折了回来。当他往回游了六十公尺左右时,就看到了卓克 自他的右手边,迅速游了过来。卓克不但游得快,而且,大量的气泡,不断上升,这证 明他的呼吸十分急促。 一个有经验的潜水员,绝少在海中会激动得呼吸急促的,除非是有甚么事令他吃惊 了。 卓克似乎没有发现豪特,而且,他又像是不辨方向,并不是在游回去的方向上。豪 特用力赶了过去,到了他的面前,卓克才停了下来。 豪特和他打了几个手势,一开始,卓克竟然没有反应。豪特只觉得,在目镜之后, 卓克的双眼,睁得好大(那也有可能是在水中视物,特别放大的缘故)。直到豪特推了 他一下,卓克才像是突然定过神来,作了一个要升上水面的手势。 豪特看出卓克的情形有点不对劲,就扶著他,和他一起升上了水面。到了水面上, 小艇把他们载回去,豪特浮上来的浮标,也早有人捞了上来。 许多人七嘴八舌地问:“下面是甚么?那么重的是甚么?” 豪特忍不住心中的怒意,骂出了一连串的粗话,才道:“甚么东西,叫人偷走了! 还有甚么?” 有的人还不相信,又去问卓克。卓克闷哼:“你们不信,可以自己下去看!” 事实上,就算当时有人想下去看,几小时之后,也打消了主意。因为大型起重船来 到,轻而易举地把那下半截木架子吊了起来,放在甲板上面。有经验的人一看,就可以 知道发生了甚么事。 大家都看得出来,的而且确,本来有甚么东西附在木架上,但已经被弄走了!那东 西极重──这一点人人皆知,而下水的豪特和卓克两人,自然没有能力将之弄走。 事情就更神秘,大家不但猜那东西是甚么,又纷纷议论东西是被谁弄走的。但议论 了七、八天,不得要领,自然也没有甚么人再注意了。 一直在注意的人是豪特。那天他和卓克一起升上水面,卓克甚么话也没有说,上了 船就找酒喝,一面喝酒,一面更换潜水衣。换好了衣服,豪特要找他说话时,他已登上 一艘小艇上岸去了。 豪特觉得他的行动十分可疑──当然,他还没有想到甚么,只是觉得可疑。但是他 又要处理大型起重船的工作,等到处理完毕,已是黄昏时分,他仍然惦记著卓克,就找 到了卓克的家里。 卓克的家,是一幢小小的石屋,标准单身汉的住所,凌乱而充满了各种气味的混合 ,酒气之浓,甚至薰鼻。豪特把卓克从一堆垫子上拉起来三次,都无法令他坐直,卓克 已醉得不堪了。 豪特叹了一口气,在冰箱里找到了一罐冻啤酒,打开来喝著。 他打算喝完啤酒就离开,而就在这时,忽然听得卓克叫了起来:“我没有看到,我 甚么也没有看到!” 豪特陡然怔了一怔,又看到卓克双手在眼前乱挥乱舞,像是想将眼前的甚么挥开去 。 这种情形,惯于潜水的豪特,一看就知道只有两个可能。 潜水者在海底产生幻象──那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形,往往导致潜水者丧失性命。 而一旦潜水员在海底看到了幻象,那等于宣告了这个人潜水生命的结束。所以,在 很多情形下,潜水员都不愿承认自己看到了幻象。 刚才,卓克高叫“甚么也没有看到”,就可以理解为他看到了幻象,而不肯承认。 但是,能令有经验的潜水员产生幻象的情况,一般来说,要就是潜水员在水中太久 ,要就是潜得太深。而卓克当天的潜水,两者都不是。 那就有第二个可能:他真的在海中看到了甚么,看到的东西或情景,一定十分可怕 ,使他不敢承认。或者他意识到,看到了那样的东西或情景,会对他有十分不利的后果 ──例如看到了凶手行凶、贩毒集团正在进行交易之类,都会惹来杀身之祸。但真要是 有这种情形,否认又有甚么用? 豪特想了一想,来到卓克的身边,大声问:“你在海里看到了甚么?” 喝醉酒的人,总还保持著一点知觉的。尽管在酒醒之后,他对自己曾做过些甚么, 可能一点记忆也没有,但在当时,都还可以有本能的反应。 豪特大声喝问,卓克陡然震动,双手在身边的垫子上乱抓,头左右乱摆,神情十分 恐怖:“没有,甚么也没有看到──甚么也没有……” 豪特用力摇他,又把半罐冰冻的啤酒,一起淋到了他的头上,再连声喝问。可是他 说来说去,就是那一句话,再也没有第二句。 豪特无可奈何,只好离去。 豪特在这里,犯了一个错误。 豪特叹了一口气,神情黯然。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:“卓克就此失踪?如果你不离开,守著他,到他酒醒,他─ ─” 玫瑰摇头:“一样的,一个人要有失踪的理由,怎么都会失踪。而且,就算他酒醒 了,也不会说出他在海中,究竟看到了甚么。” 豪特叹了一声:“我想也是那样,所以我并不责备自己。第二天中午,我再去看他 ,他已经不在了,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。第三天中午,通知了警方,一直找了十天,一 点线索也没有。这个人,就像是被他体内的酒精彻底溶化了,甚么也没有留下──他也 不可能到外地去了,他的旅行证件,甚么……都在。” 一个年轻人发表意见:“如果他真的曾在海中看到了甚么,那么,他有可能去作进 一步探索。” 豪特点头:“我也是这样想,不过迟了几天,甚至卓克失踪之后的第四天,我才想 到,又曾到那海域中,去作了一次潜水。” 豪特讲到这里,现出了相当疑惑的神情来。 这证明他那次潜水行动,一定有一点收获。不然,一句“甚么也没有发现”,就可 以概括一切了。 原振侠想不到晚餐后的小聚,会听到了一个相当怪异的故事。他不住在想,豪特所 说的这件事,是不是和自己要进行的事有关联? 看来,似乎甚么关联也没有,但至少有一点相同:卓克失踪了,包括李文、淑芬在 内的超过一百人,也失踪了,是不是真的有关联? 原振侠向玫瑰望去,玫瑰的神色疑惑。他又望向那三个调查员,三个调查员也同样 皱著眉。 有几个人催豪特说下去。 豪特比划著:“落水的地点很容易追认,方向也记得。卓克当时在我回程时,由右